圖／濱田英明

去年回港數天，寄住在哥哥家裡。早上化好妝走出房間，一打開房門，六歲的小姪女原來早在門外等待要找我玩。「姑姐的房間好香啊！」我噴了點白榭香香水。「為甚麼這麼香呢？」小姪女側著臉，抬起頭深深地看著我，梨渦自嘴角漾出來，連眼睛都在微笑。大白天，她的眼裡有好多星星。真想把這一刻拍下來，但我知道，一拿起相機，星星就會消失了，只剩下她努力往上堆的面部肌肉，擠出來的僵硬笑容。

小孩子還是在意識不到鏡頭時，自然的神態最可愛。我這樣覺得。

日本有不少因為拍攝小孩子而為人所知的攝影師，大家最熟悉的大概要數為小女孩未來拍攝生活紀錄的川島小鳥。小未來在他的鏡頭下面目猙獰地吃著炒蛋、手握著雪糕吃得沾滿臉、嚎哭至鼻上吹了幾個鼻水泡泡，有時咬著一枝花甜笑，有時摟著一根柱子在發呆。春夏秋冬，小未來尋常的生活在我們眼前活靈活現，生動得使不少讀者誤以為小未來是川島小鳥的女兒，才讓他得以捕捉到如此真實的畫面。

小未來在照片中表情豐富，古靈精怪，另一位攝影師濱田英明鏡頭下的孩子，卻多是木無表情的。濱田英明原是網頁設計師，是在長子晴出生後，才有意識地開始了攝影，兩年後次子皆出生了，他便以照片記下二人相處時的點滴。有時用他最愛的Pentax 67II，有時則只用手機。

看著濱田英明的作品時，不小心便會遺忘自己正在觀看一幀照片，那更像是一扇窗，讓人穿越，走進內裡寧靜的世界裡。兩兄弟在那世界裡翻著跟斗，拿著小小的結他對著風扇高歌，又攀到陽台上眺望街上風景。他們不察覺我們的存在，正如他們對父親濱田英明的鏡頭毫不在意。濱田英明跟我們同樣，都是旁觀者，默默地看著兩兄弟的動靜，不打擾、不參與。「我的作品幾乎都是家庭照，拍攝他們，特別是孩子的時候，盡可能從客觀的角度拍攝。不太近、不太遠，就像在他們身後守護著般，這行為或許更像是在觀察吧。從這距離之中，小心地拍下那若隱若現的氣氛。希望能單憑一張照片，給予觀看的人空間，自由想像發生在這瞬間之前及之後的事。」濱田英明在不下一個訪問中如此解說自己的拍攝手法，而這手法，其實源自他的內心那份守望著孩子成長的顧念，這份顧念巨大得透過鏡頭包圍著孩子所處的空間，快門一按，便收進照片裡。

「人們總是不自覺地希望拍下決定性的瞬間，但其實孩子並不是經常在笑，經常在哭的，或許可以說，他們更多的時候是無甚表情的。我希望能把孩子們活於日常世界中的樣子記錄下來，透過這，才能把他們偶爾展現的最棒表情表現出來，成為怎看也看不厭的照片。」

怎樣的照片才能表現孩子的可愛呢？當我們大人在指導著孩子做出各種動作，擠出各種笑面時，拍出的照片，不過貼合我們預想中的「可愛孩子」的模樣而已。我想，即使川島小鳥如濱田英明般僅使用手機仍能拍出出色的、教人會心微笑感覺溫暖的孩子照片的，因為他們都願意花時間，細察著小孩子最自在自然的動靜，用他們溫柔的眼睛、守護孩子的心思。

濱田英明說，在晴及皆要他停止之前，都會繼續為他們拍照，希望這些照片將來能成為他們的禮物。為孩子拍的照片，最重要的讀者始終是將來的他／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