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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琪香

旅客,賣文人,現居日本。曾於《明日風尚》、《ELLE Decoration》及《CREAM》雜誌任編輯,現替雜誌寫設計、生活、旅遊等文章討生活。最近開始寫書,首本著作為《好日。京都》。

實踐「用之美」的工業設計師:柳宗理

2016年12月 | 第十八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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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宗理設計的Butterfly Stool  圖/天童木工


家裡有兩口柳宗理設計的玻璃清酒杯,小小的,腳卻做得特別高,足有兩點多公分,放在桌上亭亭玉立的,好不美麗。起初還以為單純是柳宗理精心的造型設計,一到夏天,喝著冰清酒,手指自然地握在杯腳上,心裡暗想那清酒就不會被手的溫度弄暖,才突然明白這正是柳宗理的智慧。柳宗理的父親,亦即民藝運動的推手柳宗悅所提倡的「用之美」,於這小杯子彰顯出來。


「用之美」這三個字常掛在不少日本設計師及工藝師口中,這年我訪問了十數位陶藝家,問到他們創作的要素,不少都會說:「易用易拿的,能體現『用之美』的。」若茶壼的容量大,手把的弧度必需足夠四根手指伸進去,水放多了太重了,也能好好使力將之握緊;牛奶壼倒出牛奶時,牛奶總順著瓶口滑至瓶身流到桌上,因此瓶口的角度必須仔細計算;杯口太寬的話,熱飲易放涼,但茶香咖啡香則較快飄至使用者臉前,那該如何取得平衡呢?比起外觀上美麗與否,工匠們總理所當然地先思考東西是否好用,是否實用,再以實踐功能為出發點,構思形狀與線條,這就是用之美。柳宗悅提出的美學概念,到了今天已根植在日本文化之中,成為創作者的「集體潛意識」。而影響至深的一人,或許就是柳宗理了。


柳宗理自小被注重實用、滿足心靈的藝術家及工匠的生活道具包圍著,年紀小小時,便常跟著父親和陶藝大家河井寬次郎到市集中尋找能體現「用之美」的製品,作為日本民藝館的藏品。柳宗悅對於工藝的熱情、對日常用品的珍視、從身邊生活道具看到美的銳利又溫柔的目光,悄悄然地影響了柳宗理。以至他後來成為設計師後,將「用之美」的觀念帶進工業設計之內。


柳宗理仍在就學時,「工業設計」這名詞在日本還未興起,而所謂的產品設計,大都是工匠們根據客人的要求,又或是自己對生活上的觀察所得,做出的各種各樣生活道具,不然就是抄襲外國設計的製品。「要不為社會、不為人類、不為大眾、不為生活而設計的話,藝術便不存在了。」23歲時,柳宗理在上野圖書館讀到Le Corbusier的著作《La Ville Radieuse》之中的這一句話,這話跟他父親常掛在口邊的美學觀念極為貼近,在柳宗理心中產生了巨大的共鳴。怎樣肯定科技的同時,又創造出品質優良的產品呢,柳宗理開始思考這問題。他後來的創作,如Le Corbusier般善用科技之餘,更多了份對使用者們細膩的關懷。


冷凍的冰淇淋如石頭,冰淇淋小匙的手把也得長一點才有助受力,握著時更舒適;一般平底鍋的傾水口都設有左邊,只是如此設計左撇子定感懊惱,因此必須左右皆備,這些都是柳宗理觀察著日常用品的不足,然後無數次調整樣版,才提煉出來的設計,期望使用時更為便利。


1957年,柳宗理與渡辺力等日本設計師首次參加米蘭家具展,柳宗理展出了一系列白瓷,以及他著名的Butterfly Stool。Butterfly Stool以合成木板壓出了蝴蝶雙翼般飄逸的造形,在國外取得了很高的評價,日本的工業設計隨之備受注目。


不過,對待大量生產的製品,柳宗理總是小心翼翼,在一次美國之旅中,他發現當地大量生產劣質產品,這些產品可能一下子便被淘汰,再給另一些劣質產品取代,對此他痛心不已。在他而言,作為工業設計師,其中一項重大責任是把日新月異的科技完全掌握,做出最切合大眾需求的東西。柳宗理的椅子,動輒就得研發上兩三年,便是由於他很在意若投產後才發現有不足,會造成浪費。


柳宗理的設計生涯之中,工作的範疇非常廣,他設計過奧運聖火火炬、高速公路的隔音牆等等;他於金沢美術工藝大學等學府當過教授,也是柳宗悅成立的日本民藝館館長;生前得獎無數,然而,他最大的心願並非聞名於世。「由無名設計師創作而廣被使用的東西最棒了,我最終的目的是成為一個Anonymous Designer。」物有所價、以人為本的產品,才能與人親近,柳宗理數十年前的設計,在今天仍不能被取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