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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琪香

旅客,賣文人,現居日本。曾於《明日風尚》、《ELLE Decoration》及《CREAM》雜誌任編輯,現替雜誌寫設計、生活、旅遊等文章討生活。最近開始寫書,首本著作為《好日。京都》。

侘寂的文化銷售

2017年02月 | 第十九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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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化堂的茶筒


最近在讀由侘寂研究家森神逍遙撰寫的《侘寂幽玄之心》(侘び寂び幽玄のこころ),文中提一個很有趣的觀點——今天我們視為日本文化基礎的「侘寂」精神,其實是自明治時期才普及的。侘寂之所以被推廣,全因為明治時期大量外來文化湧入,當時日本科技發展不及歐美、建築物也不比其他地區的雄偉,日本人仰著頭看著巨大的異國文化,感到自己渺小虛弱。在尋求自我肯定之時,他們找到了「侘寂」,相信在柔弱裡自有其獨一無二的哲學,國家事事不如人,卻在精神領域上超前,日本始終有其優勝之處。


「侘」最原本的意思是指不足、不如意,並將之昇華成美,後來又演化為苦困的、不纖細的、無法操控的美學。森神逍遙在書中以Jean-François Millet的《晚鐘》,以及Leonardo da Vinci的《蒙羅麗莎的微笑》等畫作中流露出的滄桑美感,來說明於西方文化之中,也有跟侘寂近似的觀念。失落與愁緒自有迷人處,季節與人生均轉瞬即逝,對易變的全盤接納並自當中悟出美感與道理來,這似乎在東西方都通用,只是這觀念於日本的文化與藝術之中,有著更明確的影響力。


「侘寂」於今天成為了日本傳統藝術中最受推崇的元素,也是西方國家認為日本的魅力最重要的所在。來到京都,走進龍安寺,坐在著名的石庭旁邊,25米乘10米的庭園之中,白石描劃的是河流又或是雲海,河上海裡15塊石頭堅定佇立,又像是在飄浮。我們看不出所以然來,卻又似乎看到甚麼,恍惚間內心便靜下來,心裡暗歎侘寂多美好。每年逾5,000萬人到訪京都,千年古都的古跡與美食固然是主因,而我想,與日本的「侘寂」模模糊糊的共處接觸,是另一個比較抽象的吸引之處。


近年來日本的工藝品受到歐美國家的追捧,像生產西陣織的細尾、造版畫的竹笹堂等,都開始利用傳統工藝製作出迎合現代家居的家品,再透過Maison et Objet、米蘭傢俬展等大型國際展銷會,推銷到外地,開化堂就是其中一個成功例子。


開化堂是日本生產金屬製茶筒的第一人,現時隨便一家家品店都能找到的圓柱形的茶筒,附上外蓋及內蓋的設計,其實便是由開化堂創造的。日語中有一句話:「味が出る」,直接譯作中文,就是「出味了」,多用來形容被長年使用過的工藝品,就像煮高湯一樣,需要時間熬製,然後才會出味,高湯更甜,工藝更美。開化堂造的茶罐,不管是黃銅或是馬口鐵造成的,強調的除了是工藝之外,還有茶筒的色彩隨著年月變化的特質,用久了,就會「出味」。「出味」被視為美,其實也是源自侘寂的美學觀念,張開懷抱接受萬物的轉變,閃光金光的黃銅雖美,久用化為棕色時,刻劃著時間以及人與器物交流的情感,有著無可比擬的美感。


日本六大古窯之一的信樂燒,材質粗糙,且沒用上任何繽紛的釉藥作為裝飾,卻被茶人視為美之大成。千利休在16世紀把「侘茶」發揚光大之前,茶人大都只愛昂貴的中國陶瓷,對質樸的信樂燒根本不屑一顧。侘寂精神,讓人們看到了信樂燒的美,而到了數百年後的今天,比起精緻纖細的陶瓷,日本較受國內以至海外人喜愛的,始終像信樂燒或備前燒等,能展現自然美感的土器。


日本在明治時期遇到了身分認同的困境,最終歸納出自己國家文化哲學裡與別不同之處,並將之推廣開來,演化成文化產業中牢不可破的精神,而其中最源遠流長而根深蒂固的,大概就是「侘寂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