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港做Upcycling fashion的朋友得到資助，來日本作交流，希望學習一些工藝技術，應用在服裝改造上，想我推薦一些。最先閃在我腦內的念頭，並非京都哪家代代相傳的工藝老舖，而是鹿兒島的Shobu學園—家身心障礙人士中心。

首次見到Shobu學園的工藝作品，是於名古屋一家叫22的selected shop之中。22的店主是一位經常穿着意大利設計師Daniela Gregis衣服，五十來六十歲的帥氣女士，店裡售賣的，包括了Daniela Gregis的服裝、韓國陶藝家金憲鎬的作品、世界各地的二手藝術書，夾雜在這些商品中，還有Shobu學園的院友們製作的和紙、漆器等。起初我並不知道這些作品是來自身心障礙人士之手，只覺得它們造工粗糙，卻有着無窮的爆發力，魯莽而自由，無視我們對物件用途的期待，同時展示出莫名的趣味。一疊和紙，名片的大小，每張厚得無法折彎，而且表面凹凸不平，根本無法書寫，只是這不會成為你嫌棄它的理由，那厚重的質感向你訴說着紙張獨有的魅力。漆器的食具也是同樣厚重的，與日本漆器予人纖細精緻的印象大相逕庭。和紙及漆器不過是Shobu學園的院友們龐大的創作量裡的小部分作品而已，他們還繪畫、做木工、燒陶、刺繡，全都洋溢着我們難以超越的生命力。

Shobu學園創辦於1973年，現任院長福森伸（Shin Fukumori）自父親手上接手了學園的管理及營運工作後，Shobu學園便起了很大的變化。在一般的身心障礙人士中心的工房，院友們都被要求做「一般人」能達成的基本作業，例如在布上縫出一道直線，又或是把指定數目的糖果放在包裝袋子裡，將即棄筷子收進紙袋等單調的工作，而這些在Shobu之中未見蹤影。自小便被視為反叛兒的福森伸，對於一般身心障礙人士中心的紀律式管理非常不認同，他不認為院友們該給指派千篇一律的工作，也不認為他們該定時洗澡睡覺，原因非常簡單，因為連他自己也做不到。在喜歡的時候，做喜歡的事，喜好及腦袋不被控制，他覺得這才是院友們合適的生活環境。於是，他陸陸續續地在Shobu學園裡建立各種的工藝工房，包括木工、陶藝、布藝及刺繡、和紙製作及繪畫等。另一方面，還開設了展示院友作品藝廊、蕎麥麵店、麵包店、意大利餐廳、手工藝品店等，加上  廣闊的草坪、農場內養的動物們，一個身心障礙人士中心竟然成了鄰近居民，甚至來自日本其他縣市的訪客的遠足地點。

任何人來到Shobu都會被當中強烈的創作力量觸動，尤其是刺繡工房，至今我仍忘不了初次踏進時的震撼。十多二十位院友，埋首在自己的針線堆裡，他們的針步完全沒有章法，而且各有喜好，有人以粗粗的綿線，大步大步的縫，有人迷戀着布碎的流蘇，邊撫着流蘇，邊將布碎連結成小球，然後稱每一個小球為「小貓」—他們創作時沒有任何目的，只因沉迷於創作的動作，反反覆覆將針插入布料裡、拉出、穿上不同顏色的線、插進布料裡，又拉出，過程裡，大量難以命名的作品便誕生了。

其實除了Shobu學園以外，日本還有不少認同身心障礙人士的獨立個性、鼓勵其創作的機構，譬如位於靜岡的Nemunoki學院、由智力障礙者的母親們在大阪創辦的atelier CORNERS等。而Diversity in the Arts則是一個協助身心障礙人士發表作品的機構，他們甚至於日本各地興建了多個相關的美術館。

Shobu學園、Nemunoki學院、atelier CORNERS等機構的院友們的作品，這些年來當被邀到世界各地展出。例如Shobu學園，便曾在東京的Shishido Gallery、東京都庭園美術館、東京都美術館等辦過展覽。作品由身心障礙人士創作固然做成話題，不過最令人矚目的，還是自作品湧出的坦率、直接、毫無顧慮的個性，而這正是大部分從事創作的人，總在無意間丟失了的特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