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N| PT

譚智泉

劇場導演,小城實驗劇團藝術總監,曾在上海及柏林居留及工作。近年作品包括《時先生與他的情人》、《肺人》。


劇場工作者入世備忘錄(下)

2020年02月 | 第三十七期

發展産業化是我作為劇場工作者入世的方式,但卻不是最終目的。就我的經驗,無論在任何地方從事劇場工作,首先也是必須的一點是找到自己角色的特殊性,並逐步讓自己變得無可取代。這個角色未必是馬上能找到的一個稱謂,而更像是一種自我認同,需要以自己接觸藝術的初心去持續摸索。

 

曾經無數個日以繼夜的時刻,我在電腦前敲着琴鍵,夢想成為一名作曲者,為不同的作品去配樂。我沉浸在音樂及劇場世界的交界點,享受着擔當幕後工作的趣味。大學期間我邊學習導演技法同時,也為老師們參加海外藝術節的作品擔任音樂設計,在內地當時不甚重視音響及音樂設計的環境中,得益於自身的音樂素養,自己很快獲得了戲劇圈的認同,這是我當初始料不及的事。但這個身份是否適合當時剛畢業於導演系的我?這個「我」因為自己的愛好被大環境所推崇,但大環境會有它逐漸蛻變的時刻,我不希望自己只因匱乏才被需要,反卻放慢了自己前進的步伐。於是我決定離開音樂設計的範疇,專心在導演方面的實踐嘗試,音樂是我的愛好,但我的角色是一個劇場導演。

 

從零開始到獲得重視,這是個漫長的過程。經歷過多次和投資方接洽,提交各種創意方案但分文沒收,沒簽約便被索求劇本,吃盡各種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虧,為沒經驗的自己埋單。一人獨自留守在上海兩年後,我發現自己是個典型的入世失敗者,賠了時間,賠了金錢,無聲息的度過了那段時光,和那個世界格格不入。那個早已定型的產業化環境,比我所長大的小城有更豐富的人文資源,更多的空間和更多的人才,我卻沒有找到合適的位置去發展自己的特殊性。

 

如果我只是為着愛好而去做戲,根本無須煩惱那麼多生存和個人發展的問題,但一旦選擇了藝術,就必須面臨這樣的掙扎。我經歷着很多年輕創作人都有的一段自我懷疑及低潮:我只想創作,而不是賺錢;但賺不了錢連生活都成問題便再沒法隨心所欲去創作。在這個沒法和自我和解的時刻,謹記自己的初心是重要的:我想成為一個劇場導演。但作為一名初出茅蘆的大學生,根本不知道從「學藝者」到能在社會上立足的「藝術工作者」中間的距離,我最需要放下的是自己的尊嚴。

 

我決定回到一切能讓自己繼續進步的事情上面,在新的環境中學習並吸收真正從業者的經驗,做助理導演、做配角、做打雜,做一切和行業有關的事,以個人的成長發展作為首要任務,不急着去發表能叫人滿意的作品。我發現這個過程充實了我對藝術工作行業起初的想像,藝術壓根不是天馬行空的想像,在放飛自我叫囂自由之前,如果沒有為這個行業務實深耕的準備,是沒法站得住腳的。

 

漸漸地我的工作和思維方式改變了,直至目前我一直在深耕自己的劇團,逐漸發展出一種以澳門地區華人身分,在不同文化圈擔當創作者和策展人的角色。這對我而言只是個開始,而不是終點。澳門是尚未完整建立戲劇產業化的地方,這是本地劇場工作者需要接受的一點,要發展就必須穿梭於不同文化的產業鏈中吸收經驗,讓自身對「劇場」這門技藝熟悉之餘,也對每個所駐留的城市有更深層的閱讀與觀察。這是我作為劇場人的入世方式,像創造角色塑造人物的過程般,領略不同地方的人情世故,不卑不亢,也不故步自封。

 

(劇場工作者入世備忘錄.二之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