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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紹珊

北京大學中文系及藝術系(影視編導)雙學士、多倫多大學東亞系及亞太研究雙碩士,研究方向為文學及電影。獲「美國亨利.魯斯基金會華語詩歌獎」等多個獎項,曾任美國佛蒙特創作中心駐村詩人,應邀出席葡萄牙等多個國際詩歌節,擔任澳門首部原創室內歌劇《香山夢梅》作詞人。在兩岸暨港澳地區出版過多部詩集。長期從事學術及出版工作,並為台港澳多家媒體撰寫專欄。


新奧爾良:從高純度的黑暗,萃取魔幻的力量

2018年08月 | 第二十八期

老實說,隻身造訪「犯罪之城」暨「鬧鬼之都」新奧爾良的決定,讓我憂心忡忡。然而,它也是美國文學的朝聖地和「爵士樂的誕生地」,其混雜的殖民歷史、浪漫的古宅、狂熱的嘉年華、放浪的飲酒風俗、頂級的音樂演出、神秘的巫毒世界、好吃得近乎犯罪的特色美食……大雜燴般的元素,讓被暱稱為「The Big Easy」的新奧爾良,成為一座充滿魔力的成人樂園。在當地著名的法國區隨意一拐,不經意就和華麗與黑暗撞個滿懷。

 

田納西.威廉斯曾說:「如果說我有個家,那絕對是在法國區,它提供給我的材料,比這個國家的其他地方都多。」並在此寫下瀰漫不安的名劇《慾望號街車》。畢生致力描寫南方的騷動、諾貝爾文學奬得主威廉.福克納,也是在新奧爾良創作出小說《士兵的報酬》與《蟻群》。


猶如滔滔的密西西比河,新奧爾良血淚史之豐沛,使其藝術創作充滿各式天災人禍對身心摧殘的描寫。黑奴貿易、種族歧視、三K黨、私刑處死、焚燒教堂、颶風來襲、河水泛濫,深深影響了當地作家的創作走向。 


鬼故事大師小泉八雲,便以1856年颶風吹襲新奧爾良的「最後之島」為背景,出版了小說《契塔》,乃至他移居同樣飽受天災困擾的日本後,也持續發出共鳴。凱特.蕭邦的《覺醒》,則利用新奧爾良南方、受強力颶風破壞的格蘭島,烘托出女性的艱難掙扎。


除了天災,新奧爾良的人禍也相當「聞名」。作為黑奴貿易集散地和南方莊園文化的代表,新奧爾良衍生出多如繁星的「鬧鬼」傳說,除了極受歡迎的「鬼故事+舊建築導賞團」,通俗文學進一步把當地的黑暗素材發揚光大。美國吸血鬼小說教母安.萊絲以新奧爾良為背景,創作出熱賣的《吸血鬼紀事》系列小說;美劇《吸血鬼驚情四百年》、《吸血鬼日記》、《初代吸血鬼》等陸續在此拍攝,吸引無數遊客到訪,心甘情願接受「荷包」大出血;科幻作家迪恩.昆茲的新版《科學怪人》,直接把正邪對決,從19世紀的歐洲山城搬到了21世紀的美國新奧爾良。

 

正如《新奧爾良法國區小說》一書編者所說:「火災、洪水、瘟疫、戰爭、改朝。我們依然在此,而且仍然想對這個世界說故事。」新奧爾良以身作則,證明痛苦往往是藝術最肥沃的土壤,一如黑人的痛苦催生了扣人心弦的藍調。更甚者,新奧爾良昂首闊步地走出了一條康莊大道—黑暗與傷痛不一定導向悲情一途,直視災難和不堪,未曾減弱人們對自由與快樂的執着。街頭詩人、樂手、雜技藝人、畫家、魔術師……新奧爾良的藝術家們以無畏得近乎樂天的態度,道出了城巿所有不能說的秘密,新舊交錯的傷疤更顯它的強韌與迷人。新奧爾良的爵士也是如此,從三教九流的流行歌曲、聖歌、軍樂、雜耍歌曲、藍調、散拍中大破大立,從而創做出自由的傑作。新奧爾良從來不怕把美麗的東西打碎給你看。


2018年是新奧爾良建城300年紀念。反觀更悠久的澳門,一直以「福地」、「蓮花寶地」自居,聲稱風平浪靜,百毒不侵,但只要翻查歷史,風災、疫病、戰禍、掠奪、黃賭毒,都曾在澳門留下創傷與刻痕。但我們大多時候只選擇遺忘。我也期待有一天,澳門的藝術工作者不再拘泥於「中西文化和諧」的緊箍咒,能毫無保留、毫無後顧之憂地呈現他們心中之城的至善至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