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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韻新風──趙廣超談傳統意境與現代設計

2015年03月 | 第三期

文/鄒頌華、周俊元

講到承傳中國文化和開拓創意產業,趙廣超是個不能不提的名字。他是個難以歸類的人物,興趣和涉獵的範疇既廣且精,無論是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、還是西方的藝術源流、甚至是現代的設計美學,在他的筆下也可完美無瑕地結合起來。《不只中國木建築》、《十二美人》、《筆記清明上河圖》、《我的家在紫禁城》系列和《香港建造──荷李活道》等著作、展覽和多媒體項目,均用了活潑而細緻的手法,為傳統工藝和建築注入新生命。


「文創人對談」請來這位學貫東西的設計泰斗,暢談傳統與創意可如何跨界,還有甚麼是美。


李:文化評論人李展鵬   趙:平面設計師、設計及文化研究工作室總監趙廣超 


李:無論是藝術還是設計,都講求美。可否分享您對美的看法?


趙:去法國求學之前,我本身沒有受過藝術和設計訓練,但我從小到大很喜歡經驗互換,即是現實的經驗和書本所得的啓發互換。比如說,我小時候最愛畫畫,把東西畫出來,望着一樣東西來畫一個世界,又在那個世界反映一個現實出來,一直互換。這也是一個篩選過程,你選擇畫甚麼?自然是不喜歡的東西不要,喜歡的就要,然而消化和吸收,最後提煉出來的,就是對「美」的判斷。


李:那您認為,現在中國對美的判斷如何?


趙:每一個民族對美的感覺也不同。我先分享一個經驗,就是在1984年時,我仍在法國求學。當年我和其他同學一起在宿舍的電視房看世界盃。我記得那次是蘇聯對巴西,世界盃重頭戲,看的同學都是非洲人,只有我一個黃種人。他們看的時候調校電視的色調和光度,把球員的膚色調得很深,足球更是發光的。那些彩度和色域很誇張,但我覺得很有趣。因為他們在非洲的陽光下成長,他們的色譜裡要有燦爛的陽光,所以他們看電視的時候,我們平時覺得正常的顏色,對他們來說卻太淡。他們要很濃的色調,變成是兩隊黑人踢波。其實每一個地方的人也有他們獨有的喜好,那是最自然不過的。如果我們的美感判斷也要學人家那套,那我們就連喜歡甚麼東西的權力也沒有了。我想現在整個中國都面臨這樣的問題,我們要別人確認,我們連自己說喜歡一樣東西的勇氣也不夠強。


李:那中華文化的美是怎樣的?為何您如此着迷?


趙:我發現西方藝術的表達方式是把一個人的內在釋放,好像音樂和現代舞,即韻律出來的時候感情自然就出來,西洋繪畫也很類似。但當我看中國畫的時候,我開始腳軟。因為她是將外在的力量收回來,將之約束在一條線內,令我感到敬畏。由那一刻開始,我才知道我原來並不了解自己的文化。所以我在歐洲求學後期,開始不能接受西方藝術文化是人類文化的終極主流。


李:但在這個甚麼也講求視覺效果的時代,你很成功地把本身內斂的文化造成很吸引眼球的東西,其實某程度上就是釋放內在力量,可否談談這個經驗?


趙:沒錯,現在的東西講求「eye-catching」。其實唐朝時還厲害,唐朝的人甚至拿自己的作品四處「傾銷」,就是所謂的文化輸出。我覺得eye-catching不是問題,而你不知道甚麼是好東西才糟糕,現在的中國就是這樣子。再舉個例,意大利米蘭很知道自己最擅長甚麼。米蘭最出色的是設計,最差勁的是當代藝術,所以跑去米蘭的人,學的都是設計,因為當地的生態條件是這樣。但不論是設計還是藝術,最怕就是造得不美。其實你的東西「正」,別人就會喜歡。正就是正,不正說成正,才是問題。


李:您做了很多回響很大的項目,可否談談你最深刻的作品?


趙:當我第一次站在北京太和殿頂上,看著下面就是那條600年來中國人深信的龍脈,那一刻我好像看到平衡宇宙,同一時間很多東西在腦內湧出來:我小時候看的皇帝故事、中國的命運、這個皇城的身世等等。那一刻我感受很深刻,從前平民百姓根本沒有機會看的東西,現在竟然給我這個在香港農村長大的人有機會看。故宮裡有一個辦公室,我坐的位置應該是康熙年間,一些戲班入宮表演前放戲箱的地方。我在想,當時他們是怎樣?宮女是怎樣?太監是怎樣?我立即想做一個動畫,用一個永恆的鐘記着他們。那個鐘天天在聽太監的悄悄話,宮女又怎樣哭的故事,如是聽了幾百年。這仿佛就是我童年時在新界望着一條草思考的情況一樣,過程是漫長而細膩的,所以創作其實不需要甚麼科技去支援。我意思是,電腦或動畫是你的工具,可是現在工具支配了我們。還有,「快」這個字也支配了我們,而「快」未必樂,所以我們將快樂變成痛快,是一種帶有痛楚的速度。


李:但您的紫禁城和清明上河圖項目等成功地推動中國文化,所用的動畫和科技佔了重要一環啊。


趙:應該這樣說,科技在詮釋畫面的能力愈來愈強,但這個強項剛好就是它的缺陷。假如我們要發掘人文藝術或是文化的內涵,我認為就要適當地約束科技的表現力,否則的話,你想表現的就只會是科技和潮流帶來的高端效果,而不是它們的文化價值。


李:您做過故宮這麼大型的項目,又做過以香港最古老的街道荷李活道為題的研究和多媒體項目,那您認為比鄰的澳門有甚麼文化值得推廣?


趙:澳門是沿海城市,現在仍有一種純樸的漁港性格,亦有一些很「葡萄牙」的成份,有些地方有一個龐大的基督教文化系統的痕跡,但又可以看到儒家的內涵。我認為在這麼一個小城內能夠有這麼豐富的元素是十分罕見,也很了不起的,因為這其實需要經過一段時期的衝突和矛盾才取得平衡。


李:那您認為澳門可怎樣善用這些文化資產?


趙:我先舉個例:我在做故宮的項目時,我就到一所大學培訓數十名學生,培訓的內容是有關如何培養和發掘剛才我所提到的意義和價值。同樣,我相信澳門最大的資產其實就是學生。即使我們去辦一些項目,就算辦得很華麗,如果沒有了人才培訓的一環,其實都是在虛耗澳門的資源。


李:應該是哪方面的人才?創作的?還是推廣?


趙:主要是創作的,但其實應該是一個整體的人才。隨著一些有價值的資產,變成有價值的產品,最終也是要靠推廣。如果在推廣的過程中能賦予它人文價值,比如去推廣一個項目時,並不只求你去看看就算,而是令你看到推廣背後的人文訊息,甚至帶動一些風氣,也是非常重要的。整個文化承傳是一條「鏈」,有人創作,有人去傳播創作的訊息。我覺得中國好像沒有了一條這樣的「鏈」,即使每條「文化鏈」都很精彩,但每條都是斷的。在這方面我認為澳門比較完整,而澳門的生活條件也容得下人去創作,關鍵是要打開年輕人的視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