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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琪香

旅客,賣文人,現居日本。曾於《明日風尚》、《ELLE Decoration》及《CREAM》雜誌任編輯,現替雜誌寫設計、生活、旅遊等文章討生活。最近開始寫書,首本著作為《好日。京都》。

和紙這樣看

2017年04月 | 第二十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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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/Hatanowataru的作品


數個月前在京都一家叫六六堂的藝廊,看了坂本直昭的和紙展覽,立時便被這工藝深深吸引著——原來和紙不止是寫字作畫的工具,更是有足夠能耐擔當主角的。今天和紙的需求量日漸降低,似乎也成為了工匠們思考和紙的可能性的契機,並因此而孕育出更多的和紙表現方式來。


日本的和紙生產技術,在公元四至五世紀自中國傳入,以麻及紙桑樹纖維等天然物料造成的和紙,單薄卻強靭,長久以來與日本人的尋常生活難以分割,作為書寫工具外,也用來製造生活用品,如雨傘、漆器的紙胎、桌几、籃子等,更是不可缺少的建築材料,製作成障子、門及屏風等。不過隨著現代建築的變革、歐美機械化生產的引入等種種因素,人們對和紙的需求也大不如前了。


年近七十的坂本直昭,數十年來以來都是從事和紙買賣的,他也染製和紙,例如用柿染為和紙染上淡淡的棕色,浮游在紙上的水印,為日本畫添上微妙的風情。他的和紙之中,最吸引我的是一系列他在旅行中染製的。聽六六堂的店主前森先生說,坂本直昭去旅行時,會背著大堆和紙,走到挪威的森林之內、芬蘭的海岸裡,把紙一鋪,就染成專屬於那個時刻、那個地點的和紙。他就地取材,而所謂的「材」便是當地的泥土。


聽說坂本直昭之所以會開始染起紙來,也是因為貨倉內堆了大堆無人問津的和紙,看它們怪可憐的,於是抱著單純的玩樂心情,為它們染上新色。坂本直昭的和紙,不再只以作為工具地出售(雖然對他來說,自己創作其實就只是「工具」),六六堂等藝廊,都將之裱起作為抽象掛畫——和紙有了新的角色。


京都府的綾部市黑谷町是京都和紙的重要產地之一,當地至今仍保留著傳統的和紙製作方式,將採集下來的紙桑樹皮放進鍋裡蒸,去掉粗糙的表皮後,經過曬乾、熬煮、除去雜質、搗爛、修剪,再造成紙漿,然後再以巨形的網架,任紙漿一層層,單單薄薄地鋪上去,壓去水份,再自然風乾,才成為著名的黑谷和紙。我對黑谷和紙產生的興趣,是源自某次偶然的機會下,看到當地職人Hatanowataru的畫作。說是畫作,其實是給裱在畫框上質感強烈的和紙。和紙起伏不平且堅硬如石,與我所認知的柔軟輕盈的和紙截然不同。Hatanowataru在那堅毅的紙張上,抺上層次豐富的灰黑,紙張就變成山水畫。


Hatanowataru近來在京都的Utsuwa Kyoto Yamahon中舉行個人展覽,除了畫作之外,也展出用和紙製造的盆子、桌子、紙箱等,當然還有未經過任何漂染與修飾的和紙。我急不及待跑去欣賞,仔細地撫著他製造的黑谷和紙,深深被它謙遜的美感所感動。和紙經常扮演著扶助的角色,支撐著日本畫、建築以及家具的製作,坂本直昭及Hatanowataru等人的創作,讓我們從新認識和紙的美與可能性。


坂本直昭及Hatanowataru大概沒有任何企圖要改變和紙的將來,或者為和紙工藝產業貢獻甚麼,只是隨心所欲地做著自己喜歡的事,將他們眼裡和紙的美盡量展現出來。但即使是個人仍有著無比的影響力,至少他們已讓很多人自全新的角度看到這門傳統工藝。他們撒下了種子,如有人能將有計劃地去澆水,將開出的鮮花帶到世界各地,定能令和紙工藝可能更廣泛地長久地承傳下去,不被時代或工業所取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