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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小雯

生於澳門、現居紐約,從事獨立策展、寫作及藝術教育工作。2019年擔任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中國澳門展區策展人,並曾任職於紐約市文化局、美國華人博物館、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文化局等機構。北京大學中文及藝術學雙學士,紐約大學藝術行政碩士。

文獻造城:卡塞爾文獻展

2017年10月 | 第二十三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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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書之巴特農神殿》與約瑟夫•波爾斯在弗里德里斯廣場上種植的第一棵橡樹


不是因為卡塞爾文獻展的關係,我可能不會抱著一種朝聖者的心態,來到卡塞爾。卡塞爾是德國黑森州的第三大城市,它最見著名的事物,除了被列入聯合國世界遺產的威廉高地公園之外,就要數卡塞爾文獻展了。


卡塞爾文獻展誕生於納粹政權倒台後的十年,即一九五五年。展覽從一開始就具有重新解放藝術的意味,展示了一大批在納粹時期無法展出的現代藝術作品,因此首屆展覽就吸引了十三萬的參觀人潮。此後,展覽基本上每五年舉辦一次,並逐漸演變為當代藝術的展示平台。


初到卡塞爾的傍晚,我跟著手機導覽軟件的指引,看到了歷年來文獻展保留在城市裡的眾多公共藝術。這些作品帶我深入卡塞爾的大街小巷,領略到這座花園城市壯麗的自然景觀。語音導覽裡除了介紹作品的含義和作者外,還刻意強調作者所參與過的文獻展的年份,從這段跨越年代的敘述中,我感受到了文獻展的歷史與份量,當年的先鋒藝術如今成為了卡塞爾重要的文化資產。


參觀文獻展的人流比我想像中要多得多,而且相當大的部分是老年夫妻以及攜帶小孩的家庭,但文獻展的內容卻難以稱得上老少咸宜。其中一件讓我非常震撼的作品來自華沙藝術家Artur Żmijewski,他的系列錄像拍攝著一個個健碩卻失去肢體的男性在鍛煉身體;在德國的語境當中,人們很容易聯想到戰爭對個體的殘害。這些讓人不忍直視的作品在文獻展中並不少見,它們來自第三世界,來自社會邊緣,來自被遺忘的歷史現場,它們露骨、尖銳、費解甚或簡陋,但讓我驚訝的是,數十萬計的人不遠千里而來,為的是面對作品對他們提出的質問。


這場沉重的思辯無疑是教人疲倦的,走出展覽的主會場弗里德里希阿魯門博物館,放眼廣場上宜人的園藝景致,觀眾也許得以喘一口氣。但事實上,就連廣場上長得平平無奇的一棵棵橡樹,都是來自藝術家介入社會的創作。一九八二年第七屆文獻展上,藝術家約瑟夫•波爾斯(Joseph Beuys)在廣場上種下了第一棵橡樹,此後五年,卡塞爾的街道上增添了七千棵這樣的橡樹,波爾斯用這一計劃推動著「城市森林化」的理想,他希望讓社會改良成為藝術,讓藝術為社會帶來正面的改變。


三十多年過去,那七千棵橡樹如今仍然惠澤著卡塞爾的城市居民和過路遊人。我不得不感嘆於藝術為這座城市帶來的改變,我也敬佩於文獻展六十多年來創造了這樣一個引發反思的場域,它餵養著新一代的人民,引領著歐洲當代的人文精神。走過歐洲不少歷史名城與聞名遐邇的美術館,我發現,倒是在卡塞爾這座小城,讓我真切體會到了歐洲人文的洗禮。


這屆文獻展還在弗里德里希廣場上重新建造了阿根廷藝術家瑪塔•米努欣(Marta Minujín)的作品《書之巴特農神殿》。這座建築遠看如同宏偉的巴特農神殿,但走近一看,堆砌起神殿外牆的,竟是十萬冊的書籍;如果再進一步了解,還會知道,這些書籍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禁書。這個作品的再現,詮釋了策展人對此屆展覽以及當下社會的寄語——是人的獨立思想和反思能力,建造了人類歷史上那些偉大而讓人心生嚮往的神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