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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琪香

旅客,賣文人,現居日本。曾於《明日風尚》、《ELLE Decoration》及《CREAM》雜誌任編輯,現替雜誌寫設計、生活、旅遊等文章討生活。最近開始寫書,首本著作為《好日。京都》。

余白非白

2021年11月 | 第四十六期

「白色的背景,是為了突顯一點艷紅而存在的。」讀《生活工藝的時代》,在日本著名茶人木村宗慎寫的文章中讀到這一句,心裡泛起莫明的憤慨,卻說不出所以然來。放下書,還是出外散步轉換一下心情好了。


名古屋下了十多天大雨,天空像是泡濕的棉被,沉重的,灰白色的一床,壓得人呼吸都微弱了。正值初秋,庭園裡的栗子樹長滿了纍纍翠綠色的栗果,在風中抖啊抖,好不可愛。雨點打在蕗草上又滑落,細雨下,草皮上幾隻灰色野鳥停駐,牠們樂得自在地觀雨看樹賞風景。我突然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,看著白濛濛的天,驀地聯想到早前在岐阜縣現代陶藝美術館看到小村雪岱的畫作《水鳥》。


小村雪岱是活躍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美術家,跟著名畫家竹久夢二生於相同的時代,都是商業美術的先驅,也是繪畫女性而聞名,畫風有着那個時代獨有的柔弱、纖細、高雅。兩者最大的差別,在於竹久夢二的畫作是華美的,飽滿的,而小村雪岱的作品則是清雅的,隱密的,有時更是寂寥的。


生於1887年的小村雪岱,原本修習日本畫,後來結織了著名小說家泉鏡花,受邀作其小說作品的裝幀設計及繪畫插畫,從此踏上商業美術之路。他的作品範疇甚廣,除了書籍的裝幀及插畫外,還任產品設計、舞台美術設計。他為資生堂設計的字體被沿用至今,現在資生堂新入職的年輕設計師,最先得到的課題,仍是花一年時間學習書寫「資生堂體」,以便保守資生堂的氣質。題外話,資生堂的創辦人福原信三對設計師及美術家的容量很大,小村雪岱作為資生堂的全職設計師的時候,不時在辦公時間做兼職插畫專欄,也沒被抱怨半句。


或許因為小村雪岱做的多是商業美術,所以一直以來沒有被列進日本美術史的一部分,直到2009年,埼玉縣近代美術館開辦了《小村雪岱與其時代——純淨、摩登、纖細》展覽後,他於日本美術界的重要性,才再次得到肯定。


他被稱為意匠大師,「意匠」最基本的譯意是設計,不過又似乎與設計有着重大的差別。如果說設計的着眼點是物件本身,「意」的是物外之處,是畫作中的余白;是安置在床之間一輪花卉後的土牆;是書籍設計裡的空白頁與行距;是音符與音符間的停頓……那些看似空無一物之處,也是盛載觀者意識之處,能夠有效掌握的,才能稱為匠人。經營意象的工夫,是為意匠。


小村雪岱非常擅於運用余白,一幅《雪之朝》,半張紙是極簡的日本建築外牆,另外半張則是空白一片,空白裡滿滿是冬日的意象,厚厚的積雪、寒風、雪下結成硬冰的泥土與枯草。至於《水鳥》,細雨裡十數隻鳥兒,牠們所在的究竟是湖面或是草原,還是淺溪之中呢?余白之處,填滿了觀者無限的想象。


余白非空白,也非為突顯一點艷紅而存在。余白有着其深邃與廣闊,與艷紅互相襯托、互相影照。在無一物之處照見風花雪月,這才是日本傳統美學與別不同之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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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村雪岱的畫作《春雨》,留白之處本是怎樣的風景?讓人遐想翩躚。